急性子
文/王闯
父亲是个急性子。
年国庆,父亲接到镇上的通知,老家房屋改造,必须拆掉。
老家墙上,写着一个“拆”。乳白汉字周围画着一个不规则的圆,那字可谓“苍劲有力”,让我这个在白粉笔、红墨水、方格子里的教书匠,第一次对汉字产生了厌恶……
跟在父亲身后,围着老屋转圈,他不说话,我也不说话,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。父亲花白头发约莫一寸长,一根一根精神抖擞地直竖着;他没有我高,但是背很直,背脊把衣服撑得鼓鼓的;黑色的裤子下面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;父亲迈开大步,在凹凸不平的地上硬生生地走着。
三五圈后,父亲走进堂屋,拿起玻璃杯,一扬脖子,把大半的水一口气喝干。
老屋有着光阴的味道。我在心里默念着,脑子里播放着拼接不上的老电影,让我恍惚。三叔的烟雾,围在我们周围,直抵肺腔,又似一杯萦绕在舌尖的苦莲,少有的刺鼻,压迫着我的各条神经。
“什么时候开始?”三叔又吐了一口烟,试探性地问着父亲。
“明天。”
父亲的态度说明了一切。我潦草地收拾着自己的皮口袋,书籍、衣物纷纷被五花大绑,到处都是。
院中的桂花开了,金色花朵立在翠绿的枝头,如待嫁的新娘站在清清溪水边,伴着香气,说不出的端庄、美好。我摘几朵插在透亮的瓶中,期待梦里幽幽的清香。
夜的帷帐拉开了,仲秋的月光凉凉地透过窗户斜照进来。不远处,推土机“轰隆隆”地低吼。我躺在床上,努力听着屋外风过树林细碎的沙沙声,更努力地寻找那种“明月半墙,桂影斑驳,风移影动”的朦胧诗意。
唉——
明天就要搬走了。过了今夜,老家将成为心中的方位、记忆或信仰,遥不可及……怎么也睡不着,睁大着眼睛往黑暗更深处瞧去,陷入更深的虚空之中。
留恋曾经自由自在地玩闹,随心所欲地吃喝……还记得吗?一起去爬涂满猪屎的桑树,坐在桑树上,晃着两条腿,笑起来满口的黑黑甜甜桑葚;一起蹲在黄瓜地里,大气不敢出,只为三天前就惦记着的黄瓜扭;一起躲在水稻地里抽“大前门”,一起在“雪地麦田”里逮兔子……那段岁月的每个季节,充满了我与兄弟们的童趣。
十月二日,清晨。打开家门,迎接我的不是朝阳,而是推土机。
母亲陪着父亲仔仔细细地查着每一个箱子、袋子,有时还用记号笔涂涂写写。听母亲说,父亲整理三天,一口气把他散放在老屋的东西整理好,谁也不许碰。他整理的是他半辈子来的经验,是他又臭又硬的性格,是他那刚正不阿的缩影。有时候,坐在“纸片账本”里一晚上不抬头,不停地弯腰、擦拭、记录、分类……杂乱的大白纸在他铁青的手里顺顺溜溜地,如同国庆阅兵的队列。腰间盘锥心的疼痛一直靠“虎皮膏药”顶着。母亲说话间,他的腰背在我的心里放大……那些箱子、袋子更像是他的图腾,在他弯下又抬起的脊背上传递着,送上货车。两天一夜,我没听他说过几句话。后来,我渐渐明白:成熟的男人都这样,嘴上说得越来越少,而做的事却成了最好的言语。用孔子的话:君子贵讷于言而敏于行。
父亲搬家前整理东西的样子,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……
父亲是个急性子。我也是个急性子。
我走路快。
办公室同事说我走路带着风,是“疯”一样的男子,风风火火闯九州……我很清楚,走路快,可能是因为个子高,但更多的是受到父亲的影响。
年8月,我接到园区的录用通知,便马不停蹄地忙着办理入职手续,在苏州和老家来回跑。
有时,周五下班后出发,也有时周六凌晨4点出发。开着我的,一会儿京沪,一会儿沪蓉,一会儿新扬……科比说他见过洛杉矶4点钟的样子。我觉得科比是我精神的动力。因为,我见过省内好几条高速的黄昏与日出。难忘夕阳西沉,红紫灰黑渐变的色彩;难忘晨光染夜,青灰乍亮的奇幻……当然,陪伴我的还有嘉兴蛋黄粽的香气,“咕嘟咕嘟”几口红牛和怡宝,以及妈妈的苹果与千层饼……
左一趟,右一回。
几项重要的手续,局里一直不肯放,很多材料无法交接。我向父亲求帮助,可是父亲本来对我们来苏州就反感,一百个不愿意,白头发里写满“我们的折腾”。
“手续你自己跑,我没空。”说完,父亲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,再不说话了。
我憋着口气,也不说话,继续跑手续。档案、户口、养老、医疗、提取公积金……从暑假到国庆一直办理到17年的4月底。
劳动节是国假。我必须赶在放假前办理好最后的交接,可是几项领导人的签字还没有签。4月29日凌晨四点,我又开着车出发了。
中途实在困,在芳茂山服务区睡着了。还是梦中的恐龙把我吓醒的。
10点半左右到家,洗把脸。妈妈把鱼端到手边,让我吃两口。
我几乎吼起来:“来不及了,教育局、人社局,好几张表都要签字,我要赶在放假前把手续办好,学校领导不让请假了!”
这时,父亲从卧室里出来,挑出我档案袋里人社局和养老明细等几张表格,放在一个新的档案袋里,三步并两步出门了。
我喝了口汤,也急匆匆地出门了。
车刚出小区。一辆公交车从我的车头飞快地“切”了过去,冲向前面的站台。“幸好我刹车及时”。平复了一下心情,我打着转向灯,将车驶入主干道。这时,我看见辅路上父亲奔跑着:头向后挺,缩着脖子,银针似的头发根根立着。背似乎弯成一张老弓,深青色的拉链衫,被风吹得鼓鼓的。黑色长裤下黑色皮鞋像变形的铁钉一样,有力地戳在路面上,交替移动着。公交车已经停在站台边,似乎马上就要开走了。
这时,父亲努力地用两手挥动着灰色的档案袋。我听不清他在喊什么,也不知道是公交车司机发现了他,还是乘客发现他,刚启动前行的公交车又停了下来,等着父亲。望着父亲的背影,我的眼泪很快流了下来,像个傻子在车上一动不动。
看着父亲登上了车,我才擦干泪,向教育局赶去。
从教育局出来,我给父亲发
本文编辑:佚名
转载请注明出地址 http://www.jixingzia.com/jxzyf/4523.html